【棋昱】浪漫密码(一发完)

大家好,浪漫密码终于被我吐出来了。

没有论坛里写的那么神仙,不要期待值过高。


*校园AU 文风参考《麦田里的守望者》

*很长 1w+ 适合慢慢看

*OOC属于我 搅和属于MXH



你要是想听人讲故事,最好别来烦我。坐在我旁边的那个皮肤有点黑的小孩能花上一整个上午和你讲他和另一个小孩的故事,绝对有趣且生动形象,杀死你所有的无聊时光。我不一样,我没那么多故事,我也不想告诉你我童年是怎样度过的,我的父母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做的是什么工作,我猜你也不会主动去问这些,因为显然我不会回答。


我能告诉你的全部不过就是我高中三年的故事,而且不是完整的,因为傻瓜都知道高中除了学习就是没品笑话,毫无意义,根本不像那么多所谓青春小说里面描写的那样,有穿白衬衫的学长或者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少年——都是放屁,我们学校只有一个小到不行的篮球场,大概花个十秒就能绕场一周,不存在三步上篮,一步你就能跨到篮下化身科比,平常还得和学弟抢地方。这话你最好别告诉教导主任,我实在不想又坐在他连空调都不开的办公室里听他讨论人生哲学问题,面前还放着一个搪瓷杯,上面印着红色烫金的“为人民服务”。


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去年告诉我哥哥的事,他是个消防员,不婚主义者,我一年见不到他几面,可我顶佩服他。我家里大概属他最叫人佩服,因为没有哪个人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穿着厚厚的衣服冲进火场里去的,况且还是为了陌生人的事,换了我我也不干,但如果是我家或者我朋友家着火了,我一定头一个冲进去。


这个故事大概要从我高二那年说起,嗯,准确的说那时候我已经到了上高三的年纪,只是因为休了一年学不得不和我那些刚混熟的朋友分开,坐在一群比我小一岁的小朋友中间读书。我休学的原因没什么好说的,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车撞了,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教导主任端着他那个搪瓷杯来看过我一次,我躺在床上,腿上还打着石膏,就听见我妈在外边和教导主任说干脆休一年学吧。


我知道我妈是为了让我离我那些朋友远点,可他们真不是坏人。有个老和我一起打篮球的,叫马佳,他特有趣一男的,我一天大概能被他逗笑个三四十回,嗓门极大,隔着半个篮球场我都听得清他讲话,还老喜欢和低年级的那些男生一块玩,那些小孩都尊称他佳哥,我听了真是要笑死。另一个和我关系比较好的叫李向哲,长得帅,那张脸不知骗了多少小姑娘,谁又知道他背地里是个保温杯里泡枸杞的老干部,早餐都喝的是杂粮粥,说是养胃。我们几个都是在篮球场上认识的,不是一个班,我在班上没什么朋友,我比较独来独往。


我妈希望我交的朋友大概是我现在的同桌这种类型的,活泼开朗,很热情,成绩又好,又讨老师喜欢。我也确实和他做了朋友,原因当然不是我终于听了一回我妈的话,而是这小孩实在太让你招架不住,你提起一个话题他能和你谈上三天三夜——他一天总要找我说上那么七八十次话,除了hiphop就是篮球,男生嘛,没什么别的可聊。我们又不能聊女孩子,我同桌不喜欢女孩子,他老早就和我说过了,当然他先一步否认了对我的兴趣,说他已经有男朋友了,然后说着说着又要讲他和他男友的故事,最后我强行阻止了他。


对,说起这个我终于想起了我要和你讲的故事。事情起源于前几天马佳和我打完球之后叫住我,说他周末开生日趴,请我务必要出席。我说你邀请就邀请,还务必要出席,跟谁学的。


“诶,这你就不懂。”马佳晃着手指,“我还请了高二学生会主席呢,好不容易认识的,他给我们腾的打球场地,我还不得学习一下人家?”


我说行,知道的说你是报恩,不知道还以为你追女朋友。


马佳往我肩上砸了一拳,说你放屁,他男的。


我说,哦,没想到你还有这个爱好。


“你他妈的,”马佳说,“人家可跟我提了你,你俩是不是认识?你说到底是谁有这个爱好?”


“是吗?”我说,“叫什么名字?”


我可不记得我在高二有什么别的认识的人,学生会主席我更是没听说过,这会儿我倒是感兴趣了。


“我想想……蔡什么来着……哦,蔡程昱。”


马佳这句话一出口,我差点儿当场猝死。


“蔡程昱。”我说,“对,我他妈的是认识他。他跟你提了我?他说了什么?”


“嘿,这我怎么记得。”马佳说,“他问我老跟我打球的那个是不是叫龚子棋,我说是的,然后就没了。”


“蔡程昱。”我说,我几乎要把球丢到球场外边去,“嗯,我当然认识他。我大概从他出生一睁开眼我就认识他了,不骗你。”


这会儿我也说不清我心里是兴奋还是怎么的,整个人有点神游天外,球都脱了手。马佳叫了起来:“你把我的球放下,好不好,大哥!周末你俩就能见上了,放过我的球吧!”


“你可以随时去捡那个他妈的篮球。”我说。这会儿篮球已经晃晃悠悠溜到了球场另一端,我继续说:“他现在也在这个学校?我他妈的一直以为他读了二中,他为什么会提到我?”


“他妈的,我怎么知道。”马佳说,“你能不能去把那个球捡回来?我腿麻了。”


“蔡程昱是我小学同学。”我说,“比我小一岁,有点胖胖的。他六年的红领巾都是我帮他系的,他老是把红领巾打成蝴蝶结,丑得要命。”


“行了我知道了!”马佳冲去捡球,冲回来的时候在我肩膀上又砸了一下,“你可别提,他现在瘦了,高高瘦瘦的,据说是高二级草呢。”


我说:“那是因为我之前没休学。”


“傻逼。”马佳哈哈笑起来,笑完了说了句:“好了,正常的龚子棋回来了。你刚刚被谁绑架了?”


我说滚,然后马佳又狂笑起来。他老喜欢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笑得跟个疯子一样,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嗯,讲到蔡程昱我大概又可以给你讲上一两个小时,我们的故事真能讲一两个小时,不骗你,就好像我那个同桌能跟你讲他和他男朋友的故事一样。但是我和蔡程昱没有那种关系,我纯直男,初中到高中谈过三四个女朋友,分手之前给我贴的标签都是“钢铁直男”。那些姑娘们都是一个样,假模假式的,打篮球的时候还在旁边喊个不停,“龚子棋加油!”“龚子棋好厉害!”,吵得要命,我厉不厉害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我们几个打球的,有女朋友的一般都不会叫上女朋友,彼此也心照不宣。只有一个高二的,老喜欢带上他女朋友来,让人家女孩子坐在太阳底下,手上还得抱着他的外套,汗味重得不行。我寻思这才是真正的钢铁直男,换了我就不会让女孩子在那晒太阳,我根本不会让女孩子来看我打球。不过那女生长得是挺漂亮,只可惜那高二的和她谈了没几天就分了。


扯远了,我继续说蔡程昱的事。他小时候是我邻居,我刚过完一岁生日没几天他就出生了,我妈还专程带着我去医院看他,因为她和蔡程昱妈妈关系很好。那天的事情都是后面听我妈说的,用一种追忆逝水年华的口吻——这个形容词也是我哥说的,我说我不喜欢普鲁斯特,他说没事你以后会懂的。懂个屁,我宁愿不懂。


我妈追忆了半天也没追忆出什么来,只说那天我一看到蔡程昱就笑得特别开心,她还用一种非常宿命论的口吻总结说这说明我们注定是要做好朋友的。我心想,放屁,她又不是不知道上了初中我们就再没来往过。


幼儿园到小学我俩倒是天天混在一起。我比他大一岁嘛,他上幼儿园的情景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因为蔡程昱当时嚎了一嗓子,惊天动地,把全班小朋友本来没哭的都给吓哭了,他们班老师还跑到中班来找我,说蔡程昱小朋友哭着闹着要找一个叫龚子棋的哥哥,据我妈说我当时脸都青了。这种经历太过于魔幻,一辈子也经历不了几次,更何况我幼儿园三年基本上都过得跟个小老师差不多,哄蔡程昱就耗掉我一半的精力。真他妈的没意思。


别的都没什么好说的,也就是小学我帮他打过几次架,因为他班上有人孤立他,骂他小胖子什么的。嗯,我知道打架不对,可我当时就是打了,我他妈的差点把那个出言不逊的人的脖子都给拧断了,谁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我当时情绪的确很激动。蔡程昱那个时候是有点胖,只是一点点而已,我记得有一年暑假我们去游泳,他死都不肯脱衣服,怕我又笑他胖,最后我上去扒他T恤衫的时候他眼泪都下来了,吓得我再也没逗过他。嗯,他是个哭包,特别喜欢流眼泪,我花了小半年的时间去学习怎么哄他,长大一点他就不怎么爱哭了,我最后一次见他哭就是我小学见他的最后一面,不骗你们。


他并不怎么好看,至少那时候是。男生都觉得自己宇宙第一帅,所以我小时候对于家长夸他可爱的那些言论常常表示不屑。但蔡程昱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你说话的时候他就不做别的事了,就光盯着你,常常盯得我浑身发毛,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他喜欢看书,看书的时候又喜欢唱歌,他老是唱同一首歌,只是哼哼,记不住歌词。后来我受不了了去学了那首歌,他一开口我就在旁边大声唱,最后逼得他不得不闭嘴。那首歌叫《Smoke gets in your eyes》,我记得很清楚,他在读《麦田里的守望者》的时候就老喜欢哼这首歌。


他妈妈很忙,总是很忙,除了生孩子她大概就没在家里待过几天。我没见过他爸爸,蔡程昱自己也没见过,我们从不提这件事,唯一一次提起是他来找我,我们俩坐在窗台上看风景,鬼知道为什么要看风景——嗯,当时外面下着雨,没命地下,蔡程昱低头盯着大理石的窗台,我只是往旁边瞥了一眼就正好看见他掉了一滴眼泪,只有一滴,停在窗台上,于是我就问他怎么回事,他什么也没说,又是一滴眼泪掉下来,倒像是砸在我心上了,却还是不理我。


我火气顿时上来,扳着他肩膀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接着他真的哭了起来,不像是幼儿园那种要把全世界震醒的哭,是那种很憋屈的、抽抽搭搭的哭,还使劲咬着嘴唇不让更多眼泪滑下来。最后我抱住他,很大度地让他把眼泪鼻涕什么的都蹭在我的衣服上。那是他满十岁之后我第一次抱他,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男生之间拥抱一下是正常的事,特别是当时他还哭得那么惨,我看着都难受。


嗯,我知道你会觉得我们的关系有点奇怪,我后来才发现这个事实,然而当时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要当时的我形容一下蔡程昱,我大概会皱着眉毛说好烦一小孩,但又会偷偷地在心里补一句很可爱。他确实很可爱,我现在承认了。我前面说了他那时候长得不怎么好看,但我很喜欢他,仅仅是因为我是他出生之后见到的除医生护士之外的第二个人,而且他很有意思,有什么事情总是不喜欢明面上说,非要人家去猜,大概除了他妈妈只有我能明白他的那些密码。


就比如说吧,我五年级还是什么时候,他突然问我趣多多这种饼干好不好吃。我一下子没明白他的意思,说:“什么?”


他立刻没再重复他的问题,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没事。”


后来我在我的书包夹层里发现了一包快碎成渣的趣多多,巧克力味的,我去问蔡程昱,他一开始还不承认,后来才说:“你家那条狗不是叫多多吗……”


这小孩。我差点笑死。


我快上初一的那年暑假蔡程昱转了学,原因我不记得了,大概是因为他妈妈工作上的调动。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也只记得那个夏天蔡程昱不怎么来找我玩了,我以为是六年级了他妈妈逼得紧,也没多问,直到后来他自己跑来找我。我记得当时我蹲在垃圾桶旁边吃西瓜,我妈刚切的,冰凉鲜红的瓜瓤咬下去一嘴甜丝丝的汁水。我抬起头,发现蔡程昱站在我旁边,我叫他吃西瓜,于是我们两个就蹲在那里,我还给他搬了个小凳子,但他没去坐。


他只吃了很小的一角西瓜,我问他为什么不多吃点,他说他吃不下了。嗯,我当时应该觉出点什么来的,可是我没有。我刚把手上那片西瓜放下,蔡程昱就凑了过来,他的嘴唇在我的脸颊上贴了一下,我闻到西瓜的清甜气息。


后来我才想起那味道里还混着眼泪的咸涩。也许我当时注意到了,但我没放在心上,只轻飘飘在心里想这小孩怎么又哭了。


当时我什么都没说,他也什么都没说,只挥了挥手叫我明天去找他,就回了自己家。我蹲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脸颊上还残留着蔡程昱嘴唇的温度,然后我把西瓜皮狠狠砸进垃圾桶里,说了句我操。


第二天我没有去找他,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小时候读多了王子和公主的童话故事,我总觉得男生和男生弄这个像是变态,再说我也没弄明白蔡程昱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装傻。傍晚的时候我妈下班回来,进门就嚷嚷说蔡程昱搬家了,问我怎么没去送送他。我能回答什么?我差点儿没发疯。我妈还说蔡程昱等了我好久,最后是他妈妈强行把他拉上车带走了。


操,我不能继续说了,每次我一讲到这个部分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要一想到蔡程昱站在太阳底下,穿着他惯常穿的露出一大片脖子的T恤衫,徒劳地向我房间的窗口张望,而我坐在楼上,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要一想到这个画面我就难过得要命。他大概猜到了我不会来,所以才赴死一样决绝地给我一个吻。夹杂着眼泪的吻。可我照样难过得要命。


后来我上初中,班上有个女生写了篇惊世骇俗的作文,讲同性恋、双性恋、跨性别者等等一大堆东西,被老师扣了下来,可原稿照样在我们之间流传。她写得很认真,文章最后还用粗号的笔很用力地写,字字都要入木三分刻进纸里似的:“每个人都是平等的,都有爱的权利。”


到那时候我才真正明白,童话故事不一定是王子和公主。蔡程昱大概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他妈妈从来没给他读过什么童话故事,但他不能明着说出来,只能用密码,那天他给我的那个吻就是他的密码。


只有他能读懂的密码。


我真希望我当时读懂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产生这种奇妙的希望。



嗯,回忆现在结束,我来给你讲讲那天之后发生的故事。我周末去了马佳定的地方,一家小酒吧,我站在门口头一回愣了半天才抬脚走进去。我实在他妈的想象不到蔡程昱坐在这种地方的样子,他周围是迷乱的摇晃的人群和光影,尼古丁和酒精的气息缠绕着他,我实在想象不到。


那家酒吧他们常去,周五放了学无处可去的时候我常常能在拥挤的吧台边发现几个熟悉的身影。我们一般都脱掉校服外套——被人抓到来酒吧是要记过的,虽然那些高二的学生总是声称自己不怕记过,到头来还是畏畏缩缩脱掉外套系在腰间,活像是要表演安塞腰鼓。


这地方叫什么来着——罗曼蒂克,一个傻得不行的名字,好像取了这么个名字里头的污浊气息就会消散掉不少一样。我不常来这个地方,但我知道这里晚上会有人弹钢琴,一个附近大学的还是什么地方的人,他弹得真是差,我不骗你,我从小就学钢琴,一下就能听出好坏来。可是那些听众不知道,每次那个人一开始弹什么曲子(不管什么曲子),他就开始耍各种花样,简直把好好的曲子糟蹋得一塌糊涂,可是那些听众还鼓掌,他每次弹完站起来假模假式鞠躬的时候底下那些人就没了命似的欢呼。这也是我不常来这里的原因,我真是受不了他们那个样子,好像那人不弹钢琴他们就活不下去了似的。


嗯,今天我到的时候那人也在弹琴,弹一首我再熟悉不过的曲子,《Bésame mucho》,我听了真想把他的琴键一个一个拆下来再扔进他嘴里。马佳他们坐在里边,看见了我就朝我招手,我挤过去——我真是只能挤过去,这地方的人从来不会站起来给你让路,你非得爬进你的椅子不可。


“你们有谁带了耳塞吗?”我挤过去,大声喊,“我受不了了。”


这地方本来还算安静,所有人都在听那个男的弹钢琴,可是我非得大声喊不可,因为那音响就在我们的座位不远处,如果不大声叫喊你完全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大概还会以为别人说的是意大利语呢。马佳又狂笑起来,我真怕他直接把汽水喷到别人脸上。我挤到他和李向哲旁边,所有人都忙着挪屁股,因为那沙发上完全挤不下,你甚至可以在灯光的阴影里看见几双交叠着的腿,女生把腿放在男生的腿之间,装出一副卖弄风情的样子,实际上我只觉得那样子丑得要命。


马佳又开了一瓶汽水——嗯,因为高中生不能喝酒,虽然那老板允许我们进来,但是坚持不肯卖酒给我们。李向哲还端着他的保温杯,我在桌上找了半天才找到一瓶能喝的汽水,因为其他的汽水都被人狠狠晃过,此刻正危险地冒着气泡,我可不想一坐下就被喷一脸二氧化碳。


我刚要拧开那瓶汽水,马佳就突然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差点把瓶子扔出去,脏话还没出口,马佳就让我抬头看看外面。我一扭头,看见酒吧门口站了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穿着校服,比我上次见到他时瘦了不少,正皱着眉头打量着屋里纸醉金迷的场面。马佳狠狠拧了一下我的大腿,我痛得差点喊出声,然后马佳带着一嘴碳酸饮料的气息凑过来大声喊:“去见他啊!”


嗯,不用等我站起来去见他,蔡程昱已经自己走过来了。我他妈的简直想冲上去拥抱他。其他那些人大概是没见过穿着校服光明正大闯酒吧的这种架势,居然给他让了路,明明我长得比他还要凶上不少。我张开嘴,胃里的二氧化碳往上翻,差点打出个嗝,被我硬是压下去了——这时候要是打嗝,气氛就全毁了。他先看到了我,眼神还是像五年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样,清澈得不行,以一种近乎执着的表情隔着几个人仔细描摹我的脸。


“龚子棋。”他说。


我呼出口气来,心里莫名像是终于有什么东西落了地一样。我说:“蔡程昱。”


他的神情忽然生动起来,挤过几个人,在我身边一屁股坐下。“我以为佳哥是骗我的呢。”他很高兴地说,被叫到名字的马佳隔着我给他塞了瓶冰可乐,“你现在在高二?我居然都不知道。你不是应该比我高一级吗?”


“呃,这个说来话长。”我说,“你还好吗?”


“我?我很好,我当然很好。”蔡程昱说,手上似乎在使劲,却没能拧开那瓶可乐,“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我骗我妈说是和同学去图书馆。”


他笑了起来,我头一回见他笑得那么调皮而又带着点纯真:“我妈要是知道了,能把我扒一层皮下来。”


嗯,谈话进行得很顺利,没几分钟我们的关系就重新修补到了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我甚至给马佳声情并茂地回忆了小学时候我去帮蔡程昱打架的场面,一桌子人都乐得不行。蔡程昱的那瓶可乐最后是我给他拧开的,很容易拧开。真不知道他为什么打不开。


最后李向哲给马佳灌了一口鸡尾酒,说是寿星不喝酒不行。就一口,我发誓我只看见李向哲给他喝了一口,马佳就开始瘫在沙发上神志不清。蔡程昱笑个不停,在我试图把酒瓶立在马佳的鞋子上时他笑得更厉害了。


说句实在的,我真不知道他看起来怎么那么开心,就好像几年前给我那个吻的人不是他一样。一开始我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直到我在又一阵爆发出的大笑中无意中扭过头去瞥见他的表情,我才发现了不对劲。他其实没有笑,或者说他只是嘴巴在笑,眼睛里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的。


嗯,我知道我注意这种细节真是十分矫情,可我总是忍不住去观察蔡程昱。他真是瘦了,脸上显出棱角来,肩窄腰细,短了些的校裤下边露出一截脚踝。他的校服熨得很整齐,就好像什么人用铺路机在上面压过一样。


我在做这些观察的时候蔡程昱只是坐在那里,手里握着一瓶可乐,只喝了一口的冰可乐。他在笑,然而我觉得他就像一个躯壳一样坐在那里,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不在那儿。


真是奇怪。蔡程昱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我们一堆人走出去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七倒八歪了。虽然一开始说是只让马佳喝酒,但最后那几瓶鸡尾酒还是传来传去地喝掉了。我没喝酒,蔡程昱也没喝,说他酒精过敏。我可不知道他居然还会对什么东西过敏。


我们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这时候气氛开始尴尬起来。我踩着路灯在马路牙子上投下的影子想说点什么,可那影子就他妈像一只苍蝇一样晃来晃去,我几乎没分出注意力来想事情,也就差点没听到蔡程昱问我的那句话。


他说:“你现在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


不然我还能搬去哪儿,又不像你那样突然就搬走。我心想。但我终究没说出来,只是应了一声。


蔡程昱说:“我过几天可能要搬回去了。”


“真的?”我说,“你初中在哪儿读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他——我真不该看的。我正好捕捉到蔡程昱脸上笑容碎裂的那一瞬间。


“在……在外国语。”他说。


“蔡程昱。”我说,语气沉下来一点。


“你说你这几年很好,是不是骗我的?”



那天蔡程昱终究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们在沉默中走完了剩下的一小段路,然后在小巷口分开了。那天晚上没什么月亮,他的背影在惨白的路灯光线下显得特别瘦小,让我想起琉璃、月光或者露珠。我居然有点怀念他小时候我还能捏他脸上胳膊上的软肉的那些日子。


我真搞不懂我现在在想些什么。


他背对着我离开时我居然产生了一种想冲上去拉住他的冲动。



再一次见面是因为打架。嗯,我又因为蔡程昱打了架,虽然这不是我高中第一次打架。那天我放学了照常往家走,一拐弯就看见蔡程昱靠墙站着,一只手拎着书包,神色有点慌乱。有三个穿着外国语学校校服的男生站在他旁边,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本来没想掺和进去的,我本来只想假装自己是个路人,但我经过他们的时候听见那几个男生中的一个喊了一句“你他妈的同性恋真几把恶心”,我当时他妈的火就上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听不得别人说蔡程昱不好,我想。


嗯,具体过程我不想再回忆,我只是想说我又他妈差点把那人脖子给拧断,但是这次是三个对我一个——也许是两个。我鼻子上还挨了一拳,血流得到处都是。嘿,我猜我当时看起来一定不太好,因为蔡程昱冲上来把我拉开的时候眼睛都红了。我怀疑他又要哭,所以我提前喊了一句“小哭包”。


那些人走了,那个带头的裤裆上挨了我一脚,这会儿一瘸一拐地走了。我鼻子还在流血,眼前有点发黑,蔡程昱还拽着我的衣服,沾了一手血,手忙脚乱地翻着餐巾纸。他之前伪装的那层相安无事的外壳大概率是碎了,他翻出一包压得皱巴巴的纸巾时手都在抖。


“为什么要和他们打架?”他说,“你真的——你他妈的不怕死吗?”


“怎么了?”我捂着鼻子,说话含含糊糊,居然还能开玩笑:“你不希望我打架?你要告诉我妈?”


我怎么都没想到我这句话能让蔡程昱哭出来。他眼眶登时红得更厉害了,几乎是咬着牙说了句:“你不懂。”


我不知好歹,居然还反问他:“我怎么不懂了?”


“你他妈的根本不懂。”蔡程昱说,我从来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你不知道那些人来找我是因为什么,你只会觉得恶心。”


说实在的,那时候我有点儿慌了。蔡程昱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他已经不在那儿了,和我说话的只是一个躯壳。蔡程昱的一百个躯壳中的一个。


“为什么我会觉得你恶心?”我说,“该死的,除了你还有哪个男生亲过我?”


蔡程昱说:“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


我想我开始有点生气了,说话也口不择言起来。


“你他妈的不要和我玩密码。一套一套的。”我说,“你是不是同性恋又怎么样?我他妈的从你一出生我就认识你,我会觉得你恶心?我现在的同桌也是同性恋,我有觉得他恶心吗?那你认为我会觉得你恶心吗?”


蔡程昱张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这时候我真的生气了。


我他妈的就是想不明白。他在搬家的前一天吻了我。他初中三年没给我一点音讯。他高中和我读了同一所学校。他在外国语受人欺负。他是同性恋。他假装自己过得很好。他用密码把自己假装的很好。


去他妈的密码。


为什么我会因为他难过而难过,为什么我不会觉得他恶心,为什么我几乎每一次打架都是为了他,为什么我三年后再一次见他的第一面就想冲上去拥抱他。这他妈的还需要脑子想吗。我就是喜欢他。我算是明白了。


直个屁,我早他妈不是直男了。


我只要他就行了。


在我把蔡程昱摁到墙上亲下去的那一刻我只觉得真他妈爽。什么都无关紧要了。我咬着蔡程昱的嘴唇像是要把这一瞬间无限延长到世界末日,就算山崩地裂海啸爆发也没有关系了。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


我松开他的时候还额外咬了他一口,蔡程昱站在那里没敢动,他眼睛都没敢闭上,嘴唇被我咬得嫣红,脸上还有我蹭上去的血痕。我拿他递给我的纸巾给他擦了擦,然后拎起我扔在路边的书包。这时候我才后知后觉的有点慌乱,因为蔡程昱始终没有说话——然而我还得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实际上我胆小得很。我胆小到不敢用拳头去揍人,而宁愿拿把刀把他捅死。多么可怕的宣言。


可是没有办法,刚刚亲蔡程昱的人毕竟是我,我总得给个交代,不然我说什么?你嘴唇上有蜂蜜我帮你舔舔?马佳听了都会笑死。但刚才我真的在蔡程昱的嘴唇上尝到了蜂蜜的味道,还有阳光、春风和烟雾等等诸如此类的奇奇怪怪的东西。那感觉和女生的嘴唇完全不一样,女生的嘴唇总是动来动去,但蔡程昱不会。你只是感觉很快乐。你真的会很快乐。


我说:“我喜欢你,明白吗?所以你还觉得我会认为你恶心吗?”


蔡程昱“嗯”了一声,说:“反正现在我们都很恶心。”


我骂了一声“操”,不由分说夺过他的书包就往前走。


“那我们就一起恶心着下地狱吧。”


我不记得蔡程昱回答了什么,好像是笑了一下,说了句“好”。我经常记不清他回答了什么说了什么问了什么,我只记得他笑的样子。



后来马佳又约我们去那家名叫罗曼蒂克的酒吧,那个人又在准备弹钢琴,还装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模样问听众想听什么。这时候蔡程昱突然喊了一个歌名,《Smoke gets in your eyes》,那人八成是听不懂英语,假装没听见,于是我走了上去。


“哥们,”我说,“让让。这首歌我会弹。”


马佳冲我挤了挤眼睛,那意思是“我就知道”。我其实一开始是不大想上去的,因为实在有点炫技的意思,然而这人故意忽略蔡程昱,还装出一副他很谦卑的样子,就好像他不仅是杰出且功成名就的大钢琴家,而且还是个顶谦虚的君子。那些听众还给他喝彩。我真希望等会儿我弹完那些人不要给我喝彩,那种声音大概还不如嘘声,我听了真要作呕。


嗯,我走上去弹了,弹到一半蔡程昱冲上来唱歌。他唱歌真是好听,我从来没听过他这样唱歌,在迷乱的摇晃的人群和光影中,在尼古丁和酒精的气息中,他是阳光,他是春风和烟雾,他是进了我眼睛的那阵烟雾。


弹到最后几个音时我把谱子忘了,随便按了几个音就算作草草收尾。反正以后有的是给蔡程昱当钢伴的机会,没必要把每次结局都弄得像大结局一样。好故事都没有好结局。


嗯,我要讲的大概就是这些。其实很无趣,我自己也觉得很无趣,你大概会更喜欢我同桌的故事。我现在想到黄昏,想到未来,想到很多很多东西,但我最要和你提起的大概是我小学的一件事。那时候我和蔡程昱坐在房间里看《玛丽和马克思》,马克思说他最喜欢的几个词语是药膏,大黄蜂和香蕉。于是我说我最喜欢的三个词语是烟雾,阳光和春风。蔡程昱思考了几秒钟,说他最喜欢的三个词是宫殿,紫色和骑士。


现在我回想起来,嗯,那大概是蔡程昱用过的最浪漫的密码。



——END

感谢阅读 这是一个很无趣的故事

缓慢复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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